胥吏們抱著堆積的文冊退下,官員們也走了很多,隻有幾個急著要自己所管文書批覆的官員圍著案前。


    李奉耀也沒有嫌煩說累趕走他們,坐在案前認真的按照李敏的指點批覆。


    「項大人,你坐下歇歇。」他看到站在廳內的項雲不忘關切說道,「以後我可需要你幫忙啊。」


    項雲看著站在案後幾乎伸胳膊握著李奉耀手批覆的李敏,對此狀況視而不見毫不在意隻在意文書的官員們,另一邊還有林芢不情不願回答詢問從籮筐中拿出帳冊。


    四方人不多,忙而不亂,縫隙填滿,不需要再多一人。


    是以後需要,現在並不需要他,項雲應聲是,低頭告退。


    李奉耀沒有挽留,叮囑項雲好好養傷。


    李敏在後抬頭:「南夷那邊項大人不用管了,三老爺這就安排人接手,項大人隻要做好一件事,養傷。」


    廳內的官員們也跟著點頭紛紛道當如此。


    項雲含笑道謝走了出去。


    一路走過府衙,來來往往的人還是那麽多,奔走還是那麽繁忙,但先前的惶惶氛圍消失了。


    項雲走回自己的住所,在他成為隴右節度使以後,還請李奉安保留了他在劍南道的住所。


    這座住宅不大,與另外七座住宅圍繞著府衙,就如同他們在軍中一般圍繞在李奉安身邊。


    李奉安有兵馬八部,八位都將,項雲嚴茂都是其中之一。


    項雲走進屋子裏立刻被濃濃的藥氣圍繞,隨從端來藥碗,又拿過刀和藥粉。


    解開裹布胳膊上將腐爛的皮肉割掉,灑上藥粉包裹,其間項雲一動不動,他這樣白麵儒雅的人也有鐵石的意誌。


    「傷好的太慢了。」隨從低聲感嘆。


    項雲無所謂:「這條胳膊已經廢了,好的快慢都一樣。」


    當時一劍刺死了嚴茂,為了不引發懷疑,項雲又用這把劍刺了自己的胳膊以示險境。


    這把劍是淬毒的,雖然他及時用了解藥,傷的還是很重。


    不過這都在計劃中,他這條胳膊因為上次救李明玉已經傷的不輕,已經不能揮刀,幹脆這次就再傷一次徹底廢了,總好過其他地方再受傷。


    隨從看著重新包好的胳膊:「可惜白廢了這條胳膊。」


    話一出口又忐忑不安低下頭。


    項雲並沒有惱怒,因為剮腐肉慘白的臉漠然,這條胳膊廢了是為殺嚴茂,殺嚴茂是為了代替嚴茂掌管劍南道,結果嚴茂殺了,李奉耀坐到了府衙裏。


    「大人,李三老爺其實就是個名分,到時候大人完全可以把他握在手裏。」隨從低聲挽救適才的失言。


    項雲端起桌上的藥碗:「李三老爺的確就是個名分,但現在握住他的不是我,是李敏和林芢。」


    這才是關鍵。


    李敏和林芢與嚴茂不同,都是僕從身份,也很少出現在人前,但他們對劍南道的掌控和本身的能力並不低於嚴茂,同樣是李奉安左膀右臂的項雲很清楚。


    難道還要殺了他們才行嗎?


    項雲當然不會做這麽瘋狂的事,那樣太愚蠢了。


    而且這件事透露出更關鍵的事,劍南道是真的要將他排除在外,如不然,就算是李敏和林芢要掌控劍南道,也會拉上他。


    他知道他們是可靠的左膀右臂,他們何嚐不知道他也是?


    為什麽他們會選擇李奉耀,李家的人明明是李奉安嚴禁進入劍南道的,除非是得到了命令。


    誰的命令?


    項雲想到了嚴茂說漏嘴的李明玉不去京城,到底有什麽命令?元吉和大小姐為什麽消失了?是誰在背後安排?安排了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的命令?


    難道知道了李奉安是死在他的手裏嗎?


    項雲將藥仰頭一飲而盡。


    夜色籠罩劍南道,府衙的大廳裏燈火通明,堆積文書的案前有人還在忙碌,當然不是李三老爺,這麽辛苦的事當然由李敏代勞。


    李看著自己美麗的雙手,雙手各自握著一隻筆,筆握的太久,手指僵硬還似乎磨出了繭子,李敏的眼圈忍不住發紅:「我這雙手不是用來做這個的。」


    可是又能怎麽辦,他們都不在,他隻能先撐著。


    李敏越想越委屈。


    「當初說好了的,我就負責吃喝玩樂,不會讓我辛苦。」


    「你們都是騙子。」


    「大都督是騙子,嚴茂也是騙子。」


    「早知道會有今天,我才不來劍南道。」


    「不來劍南道我現在會在哪裏?」


    「在南海上釣魚?在東山上賞雪?不不太俗了,我應該在脂粉店迎客,將好胭脂灑滿人間。」


    他嘀嘀咕咕暢想著自己該做的事,身姿端正,視線越過美麗的手,在兩本翻開的文書上掃過,然後兩隻手在其上飛快的寫下論斷。


    燈光照耀下文書上呈現一行行的字跡。


    這字跡不像主人這麽風流灑脫,兩隻手同時寫下的字也沒有龍飛鳳舞潦草不可辨認,端端正正仿佛刀刻出來一般。


    此時沒睡的還有林芢。


    他所在的屋子裏點亮了燈火,許久沒有打開過的門咯吱咯吱響著被推開,一群人將一籮筐一籮筐的帳冊抬進來,將屋子裏散落的鍋碗瓢盆花草蟲籠棋盤都收了起來搬走。


    明亮的燈火,擁擠的人,讓坐在躺椅上的幹瘦老頭心慌眼暈。


    「我討厭見人。」他發出一聲哀嘆,滿臉愁苦。


    「林爺爺,這些是五年內的糧草帳,放哪裏?」有人詢問。


    林芢便又加了一句:「也討厭和人說話。」


    以前就是李奉安來了,也不過是從門縫裏遞交一些帳冊,話也不用說,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神仙日子沒有了,他隨手一指。


    這些人都是跟他熟悉的,沒有再問,隨意的將東西放在地上,但外邊的那些官員們不行啊。


    他們可不會隨著他的一指一嗯就聽話,那是李奉安能做到的事,他們聽信李奉安,不聽信他。


    以前有李奉安,沒有李奉安,還有嚴茂,嚴茂也沒了,就隻能他出麵去說服安排他們了。


    林芢伸手向天悲痛:「你們怎麽就死在我前麵了?」


    有人將一本帳冊放在他伸出的手上:「這一本是八年前的夏稅帳,爺爺要做夏稅,先看這個。」


    林芢惱怒:「我八年前看過的,幹嘛要再看?我難道已經老的記不清八年前的帳了嗎?」


    他將帳冊扔回那人懷裏。


    「把這些東西隨便放下,擦擦灰,讓那些記性不好的人看吧。」


    新年正月的劍南道沒有絲毫的喜氣,燈火明亮人來人往忙而不亂也沒有喪氣,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遙遠的竇縣也沒有新年的喜氣,恍若被山賊劫過的主簿終於見到了武少夫人。


    「少夫人,不知道是誰讓軍營裏的人巡城,還到處散布兵亂要來的消息,整個竇縣都戒嚴了。」他麵白聲顫氣喘喊道。


    李明樓安撫他:「別擔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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