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許州已經暑氣盡褪,絲絲寒意隨著晨風從衣領衣袖中鑽入,站在屋簷下的李奉景不由縮了縮脖子。


    身後立刻有丫頭給他披上鬥篷,旁邊又有丫頭立刻將一碗熱茶捧過來。


    李奉景隻微微抬了抬手接過茶,身姿一動未動,視線依舊落在院中盛開的菊花上,心裏想的是那布料商說的不錯,菊花真的有千萬變化,千姿百態啊。


    要是送回家裏妻子女兒肯定很開心,這麽多名貴的花草,現在獨獨是給他一個人,這種場麵不能讓家裏人看到,真是錦衣夜行,可惜。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李明樓能把一間屋子搬到江陵府,幾十盆菊花不算什麽吧。


    「四老爺四老爺。」有管事扶著帽子急急進來,「這是新的帳單您過目。」


    被打斷思路的李奉景有些不高興:「今日沒空。」


    那管事立刻低下頭沒有絲毫反駁應聲是退了出去,門外又有人進來,走的急撞在他身上,門口些許混亂。


    「四老爺,知縣來人請赴宴。」他報導。


    一地父母官,也不算什麽,李奉景有些懶懶:「收下名帖,今日太忙了,明日再去。」


    隨從響亮應聲是轉身跑開了。


    賞花是閑情逸緻,這一大早的忙亂,李奉景對丫頭道:「就說我忙著呢,有事明日再說。」


    兩個丫頭脆聲應是快步向外走去,有人從門外急匆匆進來。


    「四老爺今日忙,有事.....」她們忙張開手阻攔。


    項九鼎瞪眼:「忙什麽?」


    李奉景看到是項九鼎,擺擺手示意婢女退下,非常得體的說笑:「再忙,九爺也要見。」


    項九鼎看著站在廊下的李奉景,竟然想不起來第一次見他是什麽樣。


    雖然有著李奉安四弟的名號,也披著一副富貴人家老爺的氣派,但眼神飄忽說話言談透出沒有底氣的單薄。


    但現在單薄絲毫不見,氣派填滿了內裏,尤其是麵對自己的氣度不卑不亢,甚至有長輩見晚輩的倨傲。


    當然,從輩分上說,項九鼎的確是小一輩。


    但這不過二十多天,變化也太大了,是誰給了他這般的勇氣?錢嗎?項九鼎的視線落在李奉景的腰裏,劍南道的對牌始終掛在那裏。


    「大小姐怎麽還沒有消息?」項九鼎沒心情跟他說笑,開門見山問。


    李奉景道:「大小姐說了在這裏會合嘛,怎麽叫沒消息。」


    「已經七天了。」項九鼎重重道。


    自從李明樓說要找大夫與他們分開走後,第一次三天後就會合,然後走了沒多久,又發現了大夫的蹤跡李明樓再次追去,過了五六天大家再會合,如此反覆直到來到了許州,而這一次過了七天了李明樓還沒有出現。


    項九鼎似笑非笑看李奉景:「大小姐該不會又想家了吧。」


    李奉景頓時變了臉色:「項九爺,你是在嘲笑我們明樓嗎?」


    項九鼎也變了臉色,伸手拉住甩袖轉身的李奉景:「四老爺,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你聽我解釋。」


    說出這句話,項九鼎有些心酸,上一次李明樓消失,驚怒的是他,質問的是他,而不安的猜測和解釋的是李奉景。


    李奉景腰杆硬了之後,在這個車隊裏就是當家做主的人,沒有人能要他解釋。


    「我是擔心大小姐,這邊山路多,匪賊很多。」項九鼎低聲下氣誠懇的解釋,「大小姐帶的人馬不多。」


    好話說了一籮筐,李奉景緩和了臉色,門外有隨從疾步進來:「四老爺,見到了。」俯身遞上來一封信。


    什麽信?項九鼎探身看,李奉景接過斜看了眼項九鼎,項九鼎立刻往後退了幾步,心裏有些不高興,第一次作伴上路的時候,李奉景可是天天拉著他說項家李家是一家人了。


    李奉景將信一眼看完,神情淡然的將手一伸遞過來:「看看吧。」


    項九鼎本想倨傲的拒絕,但算了吧,李家嫁女,項家低頭娶妻,他伸手接過看了神情驚訝:「又找藥去了啊。」


    李奉景哼了聲在廊下踱步:「我們明樓是很懂事的,五天的時候讓人送了口信回來要耽擱過不來,留了地址,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送過消息?為什麽不告訴他一聲?項九鼎心裏想,但知趣的沒有質問。


    隨從在一旁乖巧道:「見到了元吉,大小姐已經被大夫問診過,隻是缺少幾味藥,不太好找,大家陪同大夫去找藥,四老爺再多等幾日。」


    項九鼎道:「什麽藥這麽稀奇?竟然買不到?」


    世上還有有錢買不到的藥?


    「不是什麽藥都可以用錢買到的。」李奉景道,「比如晨間的第一滴露水,比如初冬跌落的第一根鬆針。」


    什麽亂七八糟的,裝什麽見多識廣,就算是這些,隻要花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第一滴露水鬆針什麽的又算什麽不好找的。


    六叔說劍南道的人古怪,要小心應付,說李家的人很簡單,哄著捧著就行。


    現在看來,劍南道和李家的人,不都是姓李,一樣的古怪。


    項九鼎深吸一口氣笑:「是,藥不在貴,在於稀奇,有時候越常見的越難得。」


    李奉景滿意的點頭,將信接過來扔給隨從:「所以九爺你不要總是一驚一乍的,有元吉那麽多人陪同,不用擔心。」打趣一笑,「更何況又有項南公子親自上門,我們明樓也是急著想要治好自己啊。」


    項九鼎整容:「我們項南從不以貌取人。」又嘿嘿一笑,「跟我這種俗人不一樣。」


    這話說得真誠又有趣,李奉景很開心的笑了,邀請項九鼎:「新送來一壺好茶。」


    「什麽茶用一壺裝?」項九鼎瞪眼。


    「好的不是茶,是壺。」李奉景得意,對身後的隨從叮囑,「你們那邊留著人等著。」


    隨從應聲是。


    「今天我忙,讓他們有事明天再來說。」李奉景又道,和項九鼎邁入室內。


    隨從應聲是,眼中閃過一絲笑再垂下頭安靜的退了出去。


    暮色降臨時,天上烏雲滾滾,深秋的一場雨轉眼就砸了下來。


    大路上油火把在雨水中飄搖,照著一隊人馬,這些人皆頭頂蓮花帽身披琥珀衫,油煙雨水蒸蒸中恍若神仙。


    「小姐,已經進入淮南了。」元吉微微掀起帽子來到李明樓身邊道。


    騎著馬的李明樓嗯了聲抬眼看前方:「雨太大,尋個地方借宿落腳。」


    元吉應聲是轉身向前而去。


    李明樓看著他的背影,命令很快傳開隊列,馬隊的腳步加快。


    為什麽他們會來淮南,他們不需要解釋,隻需要命令。


    而需要解釋的項九鼎以及老天爺,交給身為長輩的李奉景最合適,讓他們知道她不是不去太原府,她是在一直努力去太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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