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這東西是很多變的玩意兒,有時候它剛剛像慈父一樣給你展現完最美好的一麵,讓你對未來衝滿希望,馬上就可能換上一副高利貸債主的嘴臉,一腳把你踢進十八層地獄,抽得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們在公曆083年12月21日這天就深切感受到了命運的無常。


    這天我們正在上杜羅夫中校的概念課,一夥人全神貫注,像是盯著一絲不掛的美女一樣盯著似乎隨時都會被抹掉的金屬架子,突然門口就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一開始還以為是毛熊們鬧事,後來聽著聽著感覺不對勁了——毛熊會“媽拉個巴子”之類的國罵嗎?


    片刻之後,自從開學以來從沒有見過麵的古格耶夫上將出現在了教室門口,示意課程暫停,然後不急不緩地邁步走上講台。上將依然是那副哪怕全家死光也紋絲不動的棺材板麵孔,不知道為什麽再次看到這張臉我們的感覺都很不好。


    “因為無可抗拒的因素影響,我方無法按照協議提供相應的培訓人員名額,所以貴部的受訓人員隻能縮減到三十人。”


    全班一片嘩然,鐵牛更是不顧軍階差距直接跳了起來。


    “可是我們這裏還有三十九個人啊!”


    “那麽根據這學期期末考的情況和平時表現,我們會踢掉九個不中用的垃圾,當然,如果你們中間再有人選擇退出的話我方非常歡迎,這也方便我們工作。”


    一直沒看出來,老棺材板說起話來也是尖刻的要命。


    “你們這是違反協定!”


    有人喊了出來,但是回答隻是一聲輕蔑的冷笑。


    兩位主官一臉憤然地站在旁邊,但是以軍隊這個高聳入雲的金字塔來說,他們的地位實在太低微,低到像是我們看螞蟻一樣,幾乎可以忽略。


    上將說完就和開學時一樣,轉身走人,杜羅夫中校若無其事地站回他應該站的位置,重新開始講課,結果當然是沒人有心思聽。


    三九取九,四分之一以上的死亡率啊!


    這算什麽,剛發貨就違約?


    後來我們才知道,事情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共和國和條約的關係堪稱是整個新世紀最複雜,最難以理清的東西。從製度上來說雙方同根同源,按照一般人的思維應該是世代交好的鐵打關係,但是事實卻偏不是,雙方有過互相援助,大小戰爭也打過不下二十次,曾經幾次攜手合作過,又幾次鬧翻,總之整個舊世紀的國家關係都像峰穀電價一樣時高時低,直到進入新世紀,雙方的國家版圖和政權反複重組,這種複雜的關係也沒有改變過。


    條約方麵一直試圖拉攏共和國,隻是每次都被共和國以嚴守中立為由拒絕,這讓整個條約上層大為惱火,但是共和國卻又是遮擋同盟軍從西南部登陸的重要屏障和貿易夥伴,保留有一定的軍事實力存在對條約也有不小好處。


    出於以上幾點考慮,條約方麵對於共和國軍的態度是:技術和援助可以給,但是要盡可能維持在一個安全的平衡線上,能維持吃不飽也餓不死的態勢最好,而共和國方麵一直極力指責條約方麵提供次品和縮水技術,其實也不是空穴來風。


    我們也是這種戰略的犧牲品,毛熊們一開始答應提供四十個名額不假,但是他們很快後悔了,覺得給的太多一旦學成歸建對共和國軍的軍力提升恐怕過快。


    於是我們就悲劇了。


    上完課,大家夥依舊像老僧入定一樣僵硬地坐在那裏,酷似一堆凍得硬邦邦的屍體。


    “嘩啦”


    道釘拎起包站起來,在死寂的教室裏格外刺耳,一時間我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到這位實幹派身上。


    “吃飯去不。”


    路過我身邊時他說了一句。


    “你還吃得下。”


    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這位哥們,說實話我真心鬱悶地想吐出來。


    “不是已經決定好該做什麽了嗎?隻是要挪個地方而已又無所謂。”


    道釘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說完也不等我回答,直接就提著包一陣風一樣走人了。


    簡直酷斃了。


    “有道理,有能力的就留下來深造,能力不夠的大不了回去修煉幾年再給國家打雜,一個個垂頭喪氣個鳥,走!”


    大概是覺得被道釘這號悶葫蘆教訓折了麵子,鐵牛跳起來吆喝了一句,一直到整個苦逼的學員生涯結束,這位大哥的號召力一直是所向無敵。於是大家夥像是從冬眠裏覺醒的僵屍一樣緩慢地啟動了起來,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我剛伸了個懶腰準備撤,突然口袋裏的pcp響了一下,我掏出來一看上麵意外地出現了布洛尼婭的號碼,隻有一句話的留言:有時間的話,五樓樓梯口碰麵。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時間段頂層是基本上沒有人的。


    給人感覺很曖昧的信息,不過我可一點浪漫的感覺也升不起來,但是這個斯拉夫少女畢竟幫過我很多次,直接拒絕也不太禮貌。我偷偷瞄了一眼人群遠去的方向,確認自認為她首席男友的猛男已經隨大部隊就餐後,這才回了一個字:好。


    心裏打算就是廢話不超過五句,問完要點,在寒暄兩句你媽可好你爸可好之類的廢話就借口有事走人,我可不想被猛男天涯海角追殺。


    布洛尼婭還是那副裝束,灰色的製服搭配灰色的裙子,腳下踢著長軍靴,褐色的長發隨意地批在身後,頗有孩子氣的臉上清湯掛麵,沒有一點化妝品的痕跡。據說她的家境很糟,祖上三代都屬於標準的無產階級,靠一點可憐巴巴的生活費在莫斯科這個國際大城市裏勉強維持生活。


    我想大概也是因為如此,她才和我們這些窮**惺惺相惜。


    “嗨,有事?”


    我打了個招呼,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布洛尼婭露出嚇了一跳的表情,過了幾秒鍾才拍了拍豐腴的胸口。


    “呼,是陳項啊,別嚇我啊。”


    拜托,有你那麽玩的嗎?叫我來的可是你啊。


    “那個……聽說古格耶夫院長宣布了一個決定,要…..”


    “要把人數刷到三十個沒錯。”


    我小小驚訝了一下,距離宣布才過去不到半小時,這妮子的消息倒是夠靈通的。


    “不….其實,其實小道消息一直在傳,隻是你們這一班實在是太過於封閉,所以一直沒有收到。”


    我心裏嗬嗬了一聲,不愧是苦逼的弱勢群體。


    布洛尼婭說完她露出了猶豫地神色膽怯地看了我一眼,看得出她在慢慢斟酌著詞句。。


    “話說陳項,你的入選成績好像是第…….”


    “第三十九名,比吊車尾高那麽一點點,這也算是小道消息的一部分。”


    我感覺自己的口氣明顯帶上了嘲諷成分,我最不爽的就是別人在交手前已經把自己的老底摸了個透,而自個兒還一無所知。


    布洛尼婭的頭低地更低了,眼巴巴地看著靴尖。


    “不,其實我想問….陳項,你有把握勝出嗎?”


    這問題真心是廢話,我直接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盡力吧,成功就當賺到了,失敗就回老家做臨時工去,還有事嗎?”


    “可是我不想讓你走啊!”


    布洛尼婭似乎爆發出了全身了力氣,用一個女生允許發出的最大音量衝著我大喊起來,聲音在整個樓道裏蕩氣回腸。


    咦?


    咦咦?


    咦咦咦?


    她在你後麵是不是少跟了一個字,或者說…..就是那個字麵上的意思?


    “布洛尼婭,你個賤貨在哪裏,老子剛剛聽見你的聲音了,我數十下,不出來**就慘了!”


    這時,從樓下傳來了讓人熟悉的斯拉夫**讓人厭惡的,帶著酒氣的吼叫聲,布洛尼婭瞬間臉色大變,不安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樓下。


    “去吧,小心點。”我如此說道。


    布洛尼婭點點頭,一陣風一樣從我旁邊跑過,很快消失在拐角,很快斯拉夫**的叫罵變成了怒吼外加劈劈啪啪的抽打聲,看來這家夥也算是作惡多端的貨色了,幹起壞事來也不用避人。


    我突然特別想下去給這家夥的鼻子好好整整型。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件事情要解決。


    “樓上那位是伊蒂絲小姐嗎?”


    剛才一直關閉著的樓頂門打開了,一個似乎能奪走一切注意力的銳利身影,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裏。


    “很敏銳的感覺,中士。”


    伊蒂絲冷淡地開口道,uu看書 ww.uukau.m 還好,她的語氣中沒有經常聽到的惡意。


    不過最後跟著的那個軍銜是怎麽回事?


    “不好意思,我們還是新兵,按照軍銜來說應該還是二等兵吧。”


    “任命書就在一個小時前下達,你們全部人都晉升為中士,沒什麽奇怪的,在技術兵種中這算是常見軍銜。”


    雖然這麽說但是我心裏還是挺開心的,因為我爺爺在陸軍步兵分隊裏摸爬滾打了整整四年也隻是個中士班長,而我才當了一個月機甲兵就到了這個高度,非常有成就感。


    “不過也是對你們中間的失敗者,浪費時間的補償。”


    伊蒂絲美麗的瞳孔中閃爍著刀刃反光般的顏色,讓我心裏升起陣陣寒氣。


    共和國軍從目前來說還是一支以老式武器當大梁的舊軍隊,完成兩大軍事集團的全機械化至少還有十年的路要走,而我們一旦被踢回來,辛辛苦苦學來的機甲技術在這種軍隊中根本毫無用處,隻能當中士當到退役了。


    “還有,那賤人似乎對你很感興趣,請注意一點。”


    “謝謝提醒,可是貌似我沒什麽利用價值吧。”


    我苦笑道,伊蒂絲把胳膊抱著圓潤的胸口前打量著我,瞳孔中危險的光芒更盛。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原來如此。”


    “原來什麽?”


    “你們還真是一群純潔的處男。”


    伊蒂絲冷淡地槍斃了我們二十多年生存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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