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坐在待賢坊的街道中間,街道上空蕩蕩的,今天但凡不需要出門的就不會出門,頡利家的大門關的緊緊地,高建武家的大門也關的緊緊地,其餘人家的大門同樣如此。


    沒關係,狄仁傑知道在每一扇大門背後都會有一雙雙jing惕的眼睛在看著自己,兵丁在挨家挨戶的搜索,不求搜出什麽東西來,這些人降俘也不擔心自家會被搜出什麽東西來,他們隻擔心家裏會多出什麽東西出來,這是最簡單的栽贓,也是最有效的栽贓。


    淵蓋蘇文家門打開了,青衣布裙的榮華胳膊上挎著一個小包袱從院門裏走了出來,她沒有理會狄仁傑,隻是簡單地在旁邊的登記簿上簽了名字,然後就上了一輛來接她的馬車,期間沒有回頭,也沒有絲毫的留戀。


    狄仁傑看這榮華的馬車遠去,忽然站了起來推開了淵蓋蘇文家的大門,院子裏非常的荒涼,破敗的花園裏長滿了荒草,隻有前廳還算是幹淨,淵蓋蘇文正坐在陽光裏一個人飲酒,一襲白衣包裹著他枯瘦的身軀,顯得很大,看看衣服的式樣,這該是他以前的衣衫,那個時候的淵蓋蘇文定然是一個豐神如玉的翩翩美少年。


    現在不同了,他的頭發已經半榮半枯,身體蜷縮在白衣裏,顯得非常的滑稽。


    “這些酒我就不請你喝了,酒裏有馬錢子,我喝了會止痛,你喝了會要命。”淵蓋蘇文抬手喝幹杯中酒,朝著狄仁傑笑一下,就繼續喝酒吃飯,從剛才那一瞥裏,狄仁傑看到了淵蓋蘇文眼底的紅斑,就算是不懂醫學的他,也知道這個人命不久矣。


    “當初你師父將我們夫婦關在囚籠裏任由我們在裏麵生兒育女,以前我認為這是奇恥大辱,現在想通之後,我倒是要感謝他,給了我最後的機會。


    現在你又派兵將我困在這座宅子裏,是不是也想看我們如何的生活?算了,你是晚輩,老夫還想要點臉,就把榮華打發走了,少年人,陪我坐坐說說閑話吧。”


    狄仁傑搖搖頭道:“我需要等一個殘酷的凶手出現,就不陪你聊天了。”


    “你這樣等著就能將凶手等出來?”蓋蘇文停下手裏的酒杯轉頭看著狄仁傑。


    “是的,我感覺我是凶手邀請到這裏來的,既然是他請的客,總不能不見我這個客人吧。


    ‘何以見得?”蓋蘇文的興致好像更加的濃厚。


    “六起凶案啊,死的人數也越來越多,最後這起滅門案死的人最多,凶手作案的手法好像非常的倉促,第一具屍體上他有耐心割二十三刀,到了後麵就逐漸在遞減,到了第六具屍體的時候已經簡化成四刀了,到了最後一具屍體,直接就是咽喉中了一刀,與那三個小偷武侯的死法同出一轍,還以為是凶手不耐煩了,最後經過測算才知道原來是他需要趕時間,一定要趕在某一個時間回來,我無意中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圓圈,驚奇的發現,這六起凶案的發生地,都在一個圓線上,於是我就冒昧的來到了這個圓的圓心,想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麽,整個長安需要在開坊市之後報備身份的隻有待賢坊。“


    聽完狄仁傑的敘述,蓋蘇文點點頭說:”時間確實是個大麻煩,每一個凶案發生的時間太集中了一些,這是破綻。“


    狄仁傑出於禮貌回答了蓋蘇文的話,並不表示自己有義務陪他閑談,朝蓋蘇文點點頭,就要出他家的院子。


    ”其實你不用太麻煩,過了今晚一切就會煙消雲散。“蓋蘇文攤開雙腿閉上眼睛曬太陽,就像是一頭慵懶的老狗。


    狄仁傑的耳朵前後動了幾下,想問問他到底知道些什麽,又硬生生的忍住,推開門走了出去。


    狄仁傑走了之後,蓋蘇文就站了起來,他真的非常忙碌,不斷地往一個架了漏鬥的竹管裏添加火油,他從不在晚上點燈,但是朝廷配製給他的燈油卻從不缺少,ri積月累就積存了好幾大缸。


    坊市的水龍車就停在蓋蘇文家的後院,因為隻有他家比較空曠,蓋蘇文不需要人服侍,所以他就把所有家將都攆去了榮華那裏,榮華每天都會給他送飯,有時候會陪他住一晚上,大部分的時間裏一座三進的大宅子隻有他自己如同孤魂野鬼一樣的活著,所以救火隊將裝滿水的水龍車放在他家,也就順理成章了。


    每輛水龍車,隻能添加一小部分火油,剛好是每個水桶的三成,油比水輕,油漂浮在上麵。水龍的出水口在底部,剛開始噴出去的會是水,到後麵噴出去的將會是火油。而那個時候人們已經形成慣xing思維,還是會將那些火油用壓力杆子推出去用來救火。


    蓋蘇文好不容易灌好了油,就已經喘息的如同老牛,腎髒的部位傳來劇痛,他已經三天沒有小便了,有誰會知道寬大的衣袍底下會有一個鼓鼓漲漲的肚子?


    回到了前廳,蓋蘇文哆嗦著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用小勺子挖了三勺馬錢子粉,小心的用另外的一張紙刮掉勺子上多餘的藥粉,最大的劑量就是三勺,不能多,也絕對不能少,幹吞馬錢子粉或許隻有他幹的出來,他的身體失去了排水的功能,這個時候每增加一點水分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巨大的煎熬。


    口水把藥粉送了下去,蓋蘇文就虔誠的祈禱,隻希望自己能挺得過這一遭,他不需要別的,隻想祈求上蒼能多給他一晚上的時間。


    胃部像是在著火,這是一種非常熟悉的痛感,蓋蘇文佝僂著身子兩隻手緊緊地抓著柱子咬著自己的衣衫不允許自己喊出來。馬錢子的毒xing發作之後,會給他帶來三個時辰的麻痹感覺,這個時候他是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的,他需要的就是這三個時辰的時間。


    為了這三個時辰的安寧,他需要忍受足足兩個時辰的痛苦作為交換。今天的劑量實在是有些大,胃部已經開始出血了,為了不致於損失藥效,他將溢出嘴角的毒血又咽了回去,整個人顫動的就像風中的樹葉。


    傍晚的時候,蓋蘇文緩緩地坐了下來,汗水浸透了衣衫,腳底下也有一灘水漬,這是他唯一能夠排水的方式,身體變得鬆快下來,隻是眼睛變得更加的通紅。


    不敢耽擱時間,疲憊的身體需要盡快恢複休整,今天的時間太寶貴了,在手指中間夾了一根線香,想想覺得不妥,有多夾了兩根,這才倒在軟榻上,甜甜的睡去。


    夢裏不知年月,蓋蘇文在躺下的一瞬間就重新回到了自己最甜美的時刻,那時候威嚴的父親會站在房簷下背著手督促自己練武,頭上的束發布帶隨著晚風輕輕地飄蕩,周邊跪坐著無數的家將,家臣。


    ”兒子,這一招叫做八方藏刀式,就是要敵人分不清你要從那裏出刀,做到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你在幹什麽,刀尖就在你屁股下麵,我站在這裏都能看見,難道你打算從褲襠的部位出刀不成?這一招多用兩次,我淵蓋家族豈不是要斷後?


    看著,八方藏刀式該是這樣使的……“


    那時候的榮華真美啊,平壤的金達萊開放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穿著紅裙的榮華在花叢中奔跑,無論她怎樣躲藏,自己都能在第一時間抓住她,她假裝要親吻自己,然後會刁蠻的咬住自己的鼻子,直到自己完全投降才會鬆嘴,繼續剛才的遊戲。


    榮華總能咬住自己的鼻子,她不知的是,很多時候都是自己把鼻子湊上去的……


    美夢做到盡頭總會出現雲燁的那張yin險的臉孔,沒有理由,沒有道理的拿著金針狠狠地刺進了自己的腰部……


    其實用不著線香,在它即將燃盡的時候,淵蓋蘇文就睜開了眼睛,直挺挺的從床上立了起來,褪掉自己的衣衫,跳進了一個裝滿清水的大木桶,將自己一股腦的埋進水裏,直到快要淹死了才探出頭來大口的喘氣,這個時候的感覺就像是新生一般。


    今天擦洗得很仔細,蓋蘇文厭惡的看著自己的大肚子,就是它害的自己以前的武士衣裝再也穿不上,今天是個大ri子,怎樣也要講究一下儀表才成。


    當長安烽火台上傳來jing訊狼煙的時候,他和榮華抱頭痛哭,終於等到了一個大變革的時代,那些蠢貨在高麗苦苦抵擋大唐jing銳兵馬的時候幹什麽去了,非要等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才知道反抗?


    自己能做的不多,或許什麽都做不了,大唐如今依然在借用高建武的名義號令高麗,自己如果斬掉高建武,一定能讓高麗變得紛亂起來,隻有高麗的局麵到了到了不可收拾的時候,自己的兒子逢吉才會有回到高麗的可能。


    二更鼓響,蓋蘇文穿好了衣衫,全身上下都是黑sè的,肋間插著兩把刀,後背上也綁著兩把刀,不斷地**過戰刀,每一柄刀的位置都非常的合適。


    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天上的明月,說了一句話:”今ri且看我淵蓋蘇文為高麗斬除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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