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竇燕山溫文爾雅的招呼,雲燁搖搖頭,再看看從四周圍攏過來的壯漢,勉強的擠出一個笑臉拱手道:“離別經年,小弟安朗如昔,倒是竇兄清減了許多。”


    竇燕山笑得腰都彎了下去,好不容易止住笑意,上前一步抓住雲燁的手說:“雲兄身在富貴鄉,風采依舊這是必然,不像小弟在顛沛流離中求生,在艱難困苦中活命,能有個人的形狀見到雲兄已是大幸,安能要求更多。”


    雲燁推開竇燕山的手,正色道:“我今日落在你手中,自然不做他想,給我一個體麵的死法如何?”


    竇燕山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意,偏偏板著臉孔說:“雲兄這是什麽話,你我兄弟重逢,自然要連床夜話,怎麽就提到死這個可怕的話題,小弟在南詔承蒙探戈女王照顧,有了一片小小的基業,加之探戈女王對小弟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不覺間已經在那裏住了一年有餘,煩悶之餘,想到長安還有舊友無數,就回到長安訪友,不想在這裏就遇到了雲兄,實在是小弟的大幸,不如請雲兄同回南詔盤桓一些時日,可否?”


    雲燁抬頭看了一下天色,此時已是倦鳥歸巢的時候,卻不知自己這隻疲憊的倦鳥,還有沒有機會歸巢。


    ‘小弟猜想,那位解衣推食的探戈女王,現在一定已經長眠於地下,竇兄的盛情,豈是一般的蠻族女王能夠消受得了的。如今盛情這東西又到了小弟麵前,拒之恐怕不妥,也好,早就聽說南詔風光綺麗,與竇兄把臂同遊又有何妨,隻是能否允許小弟給家中老祖母修書一封,免得老人家牽掛。“


    竇燕山眼角跳了一下,微笑著同意,命部下在樹幹上削出了一片白茬,拿出筆墨給雲燁,自己在一邊觀看。


    見雲燁寫完,竇燕山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連連致歉:”啊呀呀,你我兄弟一場,怎麽當得起長輩的稱呼,雲兄過謙了,過謙了。“


    ”你也不想滿地官兵,導致自己寸步難行吧。“


    竇燕山不再多說話,率先起步,一群人沿著林間小道,不多時,就來到了灞河邊上,河麵上停著一艘大船,掛著上書河東檢校的氣死風燈,應該到地頭了,雲燁摸摸旺財的長臉,和他告別,隻希望這個貪吃的憨貨還記得回家的路。


    一行人上了船,船夫用竹篙抵著河岸,大船漸漸的離開了岸邊,向河心駛去。


    旺財似乎才發現人都走了。把自己孤零零的丟在岸上,一發急就沿著河岸奔跑起來,不停的叫喚,見大船還沒有停下的意思,一縱身就跳下河岸,在黝黑的河水裏隻露出一個腦袋,努力的向大船遊過來。


    無奈船上已經起了帆,又是順流,旺財不論如何努力,都追不上大船,河麵上不時傳來他焦急的嘶鳴。


    雲燁淚流滿麵,旺財如果回家,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他卻偏偏有自尋死路。


    ”停船,竇燕山,否則你現在能得到的也隻是我的屍體。“


    竇燕山饒有興趣的看著在河水裏掙紮的旺財,再看看淚流滿麵的雲燁,笑著說:”雲兄,不就是一匹馬嘛,小弟打賭他還能堅持一炷香的時間,你看如何。“


    ”停船!“


    雲燁低沉的聲音似乎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一條腿已經跨過船舷,隻要竇燕山還是堅持繼續行走,他就準備在這裏結束自己的性命,雖然不知道竇燕山為何不立刻殺了自己,既然不殺,那就是有用,性命現在是雲燁唯一的籌碼。


    竇燕山惡狠狠的對雲燁說:”我無數次在夢裏見到你,都恨不得立刻將你碎屍萬段,可是見了你,我卻猶豫了,殺了你這種人,是對上天的不尊重,所以我就想把你帶回南詔,準備看看你在窮荒絕域是不是也有同樣的能耐,你死不死,我並不關心,隻要能讓你感到痛苦,我心裏就舒坦,想要我救你的馬,就必須付出代價。“


    雲燁立刻從腰間解下玉佩,對竇燕山說:”有了這枚玉佩,你就可以在洛陽錢莊裏支取黃金五百兩。把馬救上來,告訴你密語。”


    所有人都轉頭看著竇燕山,從他們隱含菜色的臉上,雲燁知道他們缺錢,非常的缺。


    竇燕山有些不好意思,的確,讓一個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淪落成馬賊,在他高傲的內心裏無法接受。


    每個人都有弱點,竇燕山自己可以高傲,但是他的手下需要食物和衣服,兩年的困頓生活,讓他們每一個人對金錢的渴望攀升到了極致。


    五百兩黃金,隻需要救一匹馬而已,看著老管家白發蒼蒼的頭顱還有哀求的目光,竇燕山無奈的


    擺擺手。


    立刻船錨就下到了河底,大船停了下來,旺財已經在無力的踢騰著腿,隨時就會被河水淹沒,見到雲燁在前麵等他,立刻就來了精神,順著水流漂到了大船邊上,張嘴咬住船上的纜繩再也不鬆嘴。


    那些人看在金子的份上用繩子兜住旺財的肚子,用絞盤把旺財撈了上來,其中一個居然用繩子勒旺財的脖子,見旺財被勒的舌頭都要吐出來了,雲燁大怒,衝著那個蠢貨的腿就是一腳,奴仆就是奴仆,知道雲燁是侯爺,習慣性的準備跪地求饒,卻猛然間想起雲燁隻不過是一個囚犯,想要回踢一腳,又忍住了,悻悻的上前繼續幫旺財上船。


    旺財一上船,連身上的水都不抖,大腦袋抵在雲燁的懷裏撒嬌,似乎在埋怨不該丟下他。


    正在欣賞玉佩的竇燕山被漫天的水珠子驚醒,怒氣衝衝的抬頭看,卻發現旺財正在渾身顫抖著甩自己身上的水。


    不好和牲畜一般見識,把玉佩收在懷裏,對正在給旺財擦身子的雲燁說:“雲兄,這樣的玉佩小弟以前也有幾個,隻不過到最後都變成錢糧,不養家不知道其中的艱辛,這次家中大變,才知白手起家是何等的艱難,對雲兄生財的翻雲覆雨手,實在是仰慕的緊,不如我們探討一下如何。”


    給旺財擦幹了身體,又把自己的外袍脫下來搭在他的身上,才接著竇燕山的話說:“你到底想要什麽,你家是我毀掉的,咱們兩個用仇深似海來形容也不過分,沒見過你這樣複仇的,再談下去我們一旦成為知交,你九泉之下的祖父,父親也不會原諒你。”


    “哈哈哈。”竇燕山狂笑起來,盤腿坐在氣死風燈下麵,看著黑漆漆的河岸,一字一句地說:“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為你煽動一些暴民就能把傳承千年的竇家毀掉,暴民中率先攻破竇家的是藏在他們中間的百騎司死士。


    如果隻有暴民,竇家的護院隻要殺死為首的幾個人,他們就會狼狽逃竄,還敢進攻竇家?


    我不相信你的能耐大到可以指揮百騎司,那是皇帝的權力,誰碰誰死。


    是皇帝要滅掉竇家,你不過是其中的一顆棋子而已。


    陰家掘了李家的祖墳,不一樣好好的在長安作威作福,隻要對家族有利,你我這點仇恨算得了什麽,祖父,父親也會為我的英明決斷鼓掌稱快。”


    河麵上的寒風冰冷刺骨,雲燁沒心思和一個想做皇帝的自大狂說話,旺財已經冷得受不了,安頓好旺財遠比和一個瘋子說話來的有意義。


    “我的艙房在那,你不會讓我睡在甲板上吧。”


    “不會,我會給你一個好艙房的。”


    雲燁的艙房果然不錯,很大,裏麵堆滿了幹草,腥臭之氣怎麽也散不出去,這間艙房本來就是放馬的地方。


    旺財很想喝點酒,竇燕山派來監視雲燁的兩個家夥就在喝,聞著酒香,旺財叼著錢袋送到那個勒他脖子的仆役麵前,想換點酒喝,旺財大爺從來都不白喝人家的酒。


    酒沒有喝到,錢袋也沒了,腦袋上還挨了一巴掌,被人搶劫的旺財隻好鑽到草堆裏,有一口沒一口的嚼幹草。


    “他娘的,富貴人家的馬都有錢袋,錢還不少,鑽林子裏兩年,咱兄弟混得還不如一匹馬。”


    “少說話,少爺這些日子為了錢都愁壞了,咱家有錢,可是都藏在長安,取不出來,興化坊現在修的漂亮極了,咱家都找不到,錢就沒有了,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蛋。”


    雲燁此時才有心思躺在幹草上考慮自己和旺財的處境,連日來的打擊,讓自己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敵人的存在。


    李靖,馬周他們把雲燁的驕傲和自尊撕扯的支離破碎,現在又加上竇燕山。


    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麽樣的處境,竇燕山的每一個字都說得文雅,內心中的恨意雲燁可以清晰的感受出來。


    李靖每一個行動和說法,都是為了大軍的百戰百勝。


    馬周寧可給自己一刀,也要背叛雲燁和書院,說是為了天下的農戶。


    都有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難道說所有的錯都是我的


    如今命在旦夕之間,為什麽自己還不擔心命運,擠進腦子裏的依然是那些無恥的背叛和算計?


    就不能好好說話麽?非要繞著圈子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就是所謂的智慧?


    竇燕山的表演讓人惡心,日後的路途不知道能夠走到何種地步,隻可惜,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兒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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