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莊把用來支鍋的幾塊大石頭放進洞裏,石頭被火焰燒得滾燙,小小的土洞裏立刻溫暖如春,雲燁和公輸甲進到洞裏,躺在鋪好的地鋪上,地鋪鋪了厚厚一層羊皮,人躺上去,會深深的陷進羊毛裏,不蓋毯子都感覺不到冷。


    公輸甲舒服的呻吟兩聲,難聽極了,他忽然把頭抬了起來問雲燁:“我明年去書院,有沒有這樣的待遇?”


    土鱉,這是雲燁從心底裏發出的的鄙視,一輩子在田地裏刨食,還從來沒有享受過一些人世間的樂趣。


    “如果這樣你就滿足的話,沒問題,書院會給你發一百張羊皮,你把全家包起來都沒問題。”


    公輸甲可能也感到這話問第十九節牧羊女的有些小家子氣,有些不好意思。


    “你今年已經年過五十了,所以按照書院的規矩,你會分到一棟三層的樓房,下麵還帶著一個一畝地大小的院子,每個月你會有八貫錢的薪水,要知道,宰相的俸祿也不過如此,你還會有一輛馬車,和一匹馬,逢年過節還會有其他的福利,樓房裏的家具都是現成的,你隻需提著行李就可入住,需要仆人你得自己去雇,書院裏一般不讚成使用家奴,虐待家奴的事在書院裏是絕對禁止的,這麽幹會教壞孩子,誰犯了就會立刻被逐出書院,你要切記。


    雲燁把書院的待遇給公輸甲講了一遍,希望他不要犯錯。李綱也許能容忍平庸之輩,卻不會容忍道德有缺陷的人,或許是書讀得多了,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至少目前還沒有見過道德極度敗壞的人,就是許敬宗對跟隨他的老仆。也從來不說一句重話。李綱和玉山先生對服侍自己起居的童子,也是關愛有加,所以書院的氣氛非常的平和。


    公輸甲雙手枕在腦後,看著洞頂發呆,知道他沉浸在將要到來第十九節牧羊女的幸福生活中去了,雲燁也不打擾,翻個身,蓋上毯子,選了個舒服的姿勢,不一會就睡著了。


    大清早就被吵醒了。整個營地裏亂糟糟的,點火的點火。照看馬匹的照看馬匹,遠處有哨探在換崗,風停了,卻又開始下雪,雪下得不大。趕路還是沒有問題,隻是天地間白茫茫的讓人胡亂生感慨。


    早餐是濃粥。插筷子不倒的那種,蝗蟲粉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愛,現在飯食裏沒那東西,大家都不情願動筷子。狗子左一句老莊叔,右一句老莊叔喊得勤快,就是想多要一點蝗蟲粉好拌飯吃,看他還是個孩子。老莊又抓了一大把擱他碗裏,歡喜的狗子端著飯碗四處炫耀。


    公輸甲頂著黑眼圈出了洞,他昨晚就沒怎麽睡,一會想到老父愛喝的醉陽春,自己都沒給買幾回。一會想到老妻跟著自己幾十年了,還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小孫子脖子上掛的銀鎖還是自己當年帶過的,這些內疚讓他一夜無眠,說起來好聽,千年的大世家,有誰知道隱於荒野缺衣少食的困窘狀態?都說安貧樂道,奇誌不改,說得好聽,連對老父的孝,妻子的憐,孩子的愛都做不到,還談什麽安貧樂道,奇誌不改?


    回長安,一定會改變全家的生存狀態,小一輩已經不安生了,家傳的學問到了下一代已經快要傳不下去了,子孫們都不情願學,學了滿身的本事不能用不說,還有危險,既然如此,安安全全的拿出來換些銀錢也好。


    用過早飯,車隊繼續出發,隻是每個人都披上了白色的麻布,連馬也不放過,一個笨拙的胖子艱難的趟著雪,把一捆捆麻布往爬犁上架,汗水從寬闊的腦門上往下淌,老何?何邵?他怎麽來了?


    ”你跑來湊什麽熱鬧?不知道這裏滿世界全是胡子?被人抓去烤著吃了怎麽辦?”雲燁怒不可遏,一個戰鬥力為零的胖子跑到草原上發什麽瘋?


    “哥哥的命早就超值了,知道冬天前運回長安的貨值多少錢嗎?六千貫!我就是死在草原上也不虧了,哥哥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一身肥肉可以賣這麽些錢,有了這些錢,家裏挺個幾十年沒問題,我知道我能發財的根子在你身上,要不然,哥哥就是想賣這身肥肉也沒地方賣去,更不要說六千貫了,你都跑到草原上來了,我跟著跑一趟有什麽關係,我的命會有你的命值錢?再說了有我在,說不定咱哥倆還能找地方發點小財。”


    這就是一滾刀肉,發財發的找不著北了,現在更是連命都不顧了。沒話說了,真的沒話說了,政治書上說商人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敢殺人,為了十倍的利潤就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何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已經瘋了,我管不了你了,隻告訴你一句話,把小命看好了,別丟了,要不然沒法給你全家交代。”


    說完這話,雲燁就坐到公輸甲的爬犁上,準備繼續趕路,老何用繩子把麻布捆結實,帶著一個護衛也坐到了爬犁上。


    隨著頭車的一聲響鞭,大隊開始蠕動,再逐漸提速,最前麵的雲家護衛在前麵探路,老牛的親兵隊長在後麵壓陣,大隊的爬犁倒也走的有模有樣。


    離開了朔方的控製範圍,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生怕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一大隊胡子。


    雲燁等待的胡子沒有出現,他們現在正躲在地窩子裏抱著羊學寒號鳥呢,除了草原上的貴族,大雪天,牧民是不出來的,每到冬天,他們就需要給牛羊找一個稍微溫暖的地方過冬,這地方不但要求溫暖,還需要有茂盛的幹草,他們在夏秋時節會特意留下一塊草場不去放牧,到了冬天,就會趕著牛羊到那裏過冬,輕易不離開,畢竟牛羊對他們來說就是命根子。


    沒有貴族的征召,他們都分散開來,以家庭為單位,畢竟一個地方的草場負擔不起過多的牛羊。


    前麵有些吵,雲燁抬頭往前看,不一會老莊就來報告,說是圍住了一群羊,還有一個牧人,請示要不要剁了。


    騎馬趕到前麵一看,隻見一個矮墩墩的牧羊女手裏拿著一把木叉正在和雲家的護衛對峙,還不時的看一眼四處亂跑的羊群,身上的羊皮襖都已經油光發亮了,頭發也黏成了氈片片,漆黑的眼睛裏卻全是倔強,疵著牙發出狼一樣的叫聲,嚇唬雲家那些從戰場上下來的殺才。


    幾個護衛笑嘻嘻的打著馬繞著她轉,她也隨著轉,沒幾下就摔倒在地上,雪沾的滿臉顯得更加狼狽,一個護衛拿出戰弓,搭上一支箭,隨意的就把一隻羊射翻在地,牧羊女嚎叫著撲向倒地的羊,抱著羊頭給羊嘴裏吹氣,希望可以救活那隻可憐的羊。


    “侯爺,要不然咱們把她和羊一起搶過來,小的們有羊吃,晚上您也好有個暖被窩的人。”狗子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仰著頭非常狗腿的給雲燁建議。


    看看牧羊女結成氈片的頭發,再看看她滿是鮮血的手,尤其是她現在正在和羊親嘴,雲燁的臉都綠了,這人得多饑渴才能對這樣的女人感興趣?


    一腳把狗子踹開,這混蛋在軍中就學不了什麽好的,年紀輕輕的當狗腿子倒是一把好手。


    牧羊女懷裏的羊終於不再蹬腿,腦袋也耷拉了下來,牧羊女來回扒拉兩下,見羊死了,一下子跳起來,向雲燁衝過來,她看出來了,這群人裏麵,就數雲燁的盔甲最漂亮,所以雲燁的地位也是最高的,為了她的羊,要找雲燁拚命,還沒到跟前,雲燁就被護衛團團護住,手快的把刀都抽出來了。


    狗子興奮的跳出來,扔了手裏的刀,張開臂膀要和牧羊女肉搏,眾護衛也在一邊起哄,狗子像模像樣的朝四周抱抱拳,誰知那女子卻猛撲過來,抱著狗子的腿一下子就把它摔了個四腳朝天,又一屁股坐在狗子的臉上,上下墩幾下,看的雲燁和眾護衛牙都酸了。


    老莊皺皺眉頭,下了馬,一把就將牧羊女扔了出去,把狗子拽起來,狗子頭暈眼花的勉強站穩,大聲喊叫著找牧羊女準備報仇,被老莊一把就給扔到爬犁上去了。


    也不知胡子的女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老莊把她扔出去就表示放她一馬,誰知道她爬起來,抹一把臉上的雪,不依不饒的又向老莊衝了過來,抓著老莊的胳膊就啃,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裏,老莊滿身鐵甲,甲葉子比冰還涼,嘴上去了,就下不來了,被粘在上麵了,牧羊女又不敢掙紮怕把舌頭扯掉,隻是急的流眼淚。


    雲燁見牧羊女終於消停了,就四處看看,不錯的宿營地,在征求老莊的意見後決定就在這裏紮營歇息,老莊到那,那牧羊女就跟到哪,沒辦法,嘴還黏在鐵甲上呢。


    眾護衛把散亂的羊群趕回來,羊很瘦,看來秋膘貼的不足,這樣的羊群沒法子度過寒冬,今年的冬天來得早了,這對牧民來說是致命的,沒有了羊群,全家就會活活餓死,大草原沒有憐憫,也沒有奇跡。


    老莊把甲葉子卸下來,用溫水澆,終於把牧羊女的嘴從甲葉子上解脫出來,她也不鬧了,看著自己的羊群一個勁的哭,她害怕這些人吃光她的羊。


    雲燁還是下令把這些羊全部宰殺,現在的糧食是最珍貴的,輔兵們開始行動了,他們笑著搭起了好幾個架子,用匕首,把羊一隻隻捅死,再掛到架子上,羊不多,總共才二十一隻,還包括被射死的那隻,很快就剝下了羊皮,掏出內髒,手快的已經開始把羊架在火堆上烤。


    牧羊女知道攔不住,仰麵朝天的躺在雪地上,大大的眼睛再無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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